之炀是被电话铃声从睡梦中惊醒的。

丈夫童文一年四季在钻井队，回家就像住旅店。儿子上大学以后，之炀的生活就变得十分规律了。每天下午六点半，之炀会吃两个苹果，那是她的晚餐。之后，之炀要打开电脑，在网上溜达一个小时，看看时装，看看娱乐新闻，九点整，之炀准时上床了，给丈夫童文发条问安短信，收到童文的短信之后，之炀就熄灯睡觉了。之炀虽然闪过了四十岁，但她的皮肤依然白皙光滑细腻，富有光泽，富有弹性，身材娇好。办公室的同事们经常问之炀抹的啥牌子化妆品喝的啥牌子减肥茶，之炀说：男人靠吃，女人靠睡。同事们以为之炀开玩笑。之炀其实说的是真心话。夜很安静，家里很安静，之炀也睡得很安静。家里的座机很少响起，近乎成了聋子的耳朵，隔两三天还要擦一擦上面的落尘，之炀很烦躁，好几回都想拆了座机，但童文是处级干部，电话是单位装的，电话费也是单位缴的，之炀没有权利拆，就硬着头皮让它摆在那儿装聋作哑。之炀打开床头灯以后，确认是自家的座机在叫，她感到毛骨悚然，手心全是汗了。钻工的妻子都知道这样一句话：天不怕，地不怕，就怕半夜响电话。钻工的活儿都是野外作业，不分昼夜，危险性大，人在深更半夜时生物钟会疲劳，这也是最容易出事故的时候，——多少钻工都是在更深夜半时丢了性命啊！更深夜半的电话多伴随着不幸。童文虽然不是钻工，但他是钻井前线指挥部的总指挥，天天跑现场……一种不祥的感觉攀上了之炀的心头，随之而来的便是天塌地陷。之炀胆颤心惊地抓起话筒，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：喂——

之炀同志吗？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没有感情色彩的声音。

是。之炀的声音颤抖着。

你是童文的妻子？男人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。

是。之炀的声音继续颤抖。

我是晴远县公安局，请你来我们这儿把你的丈夫领回去，对了，来时别忘了带上5000元罚款。公安局的人说。

公安局？领人？之炀松了一口气，悬着的心落下来，随之又悬了起来，她连珠炮似地问：我丈夫怎么会跑到你们公安局去了？还要我领？还要带5000元罚款？他犯什么法了？

公安同志说：你丈夫嫖娼，被我们抓了现行。

你说什么？我丈夫嫖娼？这……你们是不是弄错了？之炀相信童文会打麻将赌博会喝醉耍酒疯会开车超速，她不相信童文会嫖娼。

你丈夫是不是钻井前线指挥部的总指挥？

对。

那就错不了了，你家里的电话就是他提供给我们的。

那你让他跟我说句话？

不行。

等等等等等等，之炀在说等的过程中，她镇静了，也接受了童文嫖娼的事实，公安局的同志不是吃素的，怎么会弄错呢？她长长地吁了口气，一字一顿地说：公安同志，作为张童文的妻子，我恳求你们判处嫖娼分子童文死刑，立即执行——立——即——执——行——最后一遍，是之炀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来的。

前几天，同事在QQ上给之炀发了一个“段子”：一领导酒后玩小姐被查，公安要求用最简练语言写下过程并作深刻检讨。领导一句话高度概括：在巴掌大的地方犯下天大的错误。公安看后觉得很深刻，但过于抽象，要求细化量化，用数据说话。领导又写了十点：1、一个人寂寞；2、两个人快活；3、三分钟快感；4、四百元小费；5、五千元罚款；6、六个月工资；7、七天拘留；8、八辈子倒霉；9、酒惹的祸；10、十分后悔。公安评价：领导就是有水平啊！之炀当笑话看了，当笑话删了。她没有想到，这样的事竟然在童文的身上发生了。之炀呆呆地坐着，睡意顿消，脑海里空空荡荡。她感到有一股火苗哧哧哧地从心底朝上蹿，越蹿越高，越蹿越猛，烧得她的心口疼，烧得她的胸腔疼，烧得她的嗓子疼，之炀想喝口水压压火，端起茶杯，望见悬挂在床头的结婚照，之炀想也没有想，扬起茶杯就摔了过去。“砰”地一声，玻璃碎渣乱飞乱溅。之炀拿起一本书砸向照片。之炀拿起台历夹砸向照片。之炀拿起什么砸什么。之炀知道，她的脸皮被童文撕破了，她的名声被童文玷污了，她的后半辈子被童文毁了，也注定了她的人生悲剧。之炀拉开柜子，疯了似的把童文的衣服朝地上扔，扔在地上，还要狠狠地踏上一脚。之炀又转到书柜前，童文的笔筒扔出去。童文的书扔出去。童文的笔记本扔出去。最后，之炀的目光落在一个坛子上。坛子是老货，是童文的一个大学同学送的。之炀擎起来，声嘶力竭地吼：童文，你个驴日的！双手一使劲，坛子在空中划一道弧线，“哐”地一声巨响，老货变成了一堆碎瓦片。